第2章

接下来的半天，风平浪静。

李大海没来找我麻烦，只是远远地看了我几眼，眼神复杂，像是在看一个怪物。

我则乐得清闲，熟悉着保安的巡逻路线。从地下三层停车场，到顶层天台，整栋大楼都是我的“辖区”。

说实话，这工作比当心理侧写师轻松多了。不用面对扭曲的灵魂，不用在故纸堆里寻找恶魔的踪迹。只需要走路，看监控，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
挺好。我很满意。

下午三点，轮班休息。我回到地下室的宿舍，一个八人间，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和泡面的味道。我的床铺靠着墙角，床板很硬。

这就是我未来的生活。

我躺在床上，闭上眼，开始梳理这个世界的“江哲”那乏善可陈的人生。

正梳理着，宿舍门被推开。

李大海探进一个脑袋，看见我，表情有些不自然。

“江哲，你出来一下。”

我跟着他走到走廊尽头。他递给我一根烟，我摆手拒绝了。

他自己点上，吸了一口，才开口：“小子，你今天胆子够大的啊。”

“还行。”

“还行？”他瞪了我一眼，“你知道吗，陈助理刚才下来了，调了你的档案。”

我挑了挑眉，不置可否。

“她什么也没说，就要走了你的档案。你说，你是不是死定了？”李大海一脸“你完蛋了”的表情。

“可能吧。”我无所谓地耸耸肩。

大不了就是被开除。凭我这颗脑袋，到哪儿不能混口饭吃？去天桥底下摆个摊算命，专看人眉眼官司，估计都比当保安挣得多。

李大海看我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，气不打一处来：“你小子……算了，我也管不了你。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
他掐了烟，转身走了。

我看着他的背影，知道他不是真的在幸灾乐祸。他的眼神里有焦虑和一点点同情，但更多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撇清关系。典型的职场老油条。

回到宿舍，我刚躺下，手机响了。

一个陌生号码。

我接起。

“江哲？”电话那头是陈助理的声音，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腔调。

“是我。”

“秦总让你上来一趟。顶楼，总裁办公室。”

说完，她就挂了电话。

宿舍里其他几个正在打牌的保安兄弟都停了下来，齐刷刷地看着我，眼神里充满了同情。

“哲哥，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啊。”

“完了完了，第一天上班就要被开了。”

我没理他们，慢悠悠地从床上坐起来，整理了一下制服的领子，走出了宿舍。

乘坐专用电梯，我一路来到了顶楼。

整个楼层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。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声音。

陈助理在办公室门口等我，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，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，有好奇，有警惕，还有一丝不解。

“进去吧，秦总在等你。”

我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。

办公室很大，几乎占据了半个楼层。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CBD。

秦疏影就坐-在办公桌后，她换了一身黑色的居家服，受伤的右脚脚踝上缠着绷带，旁边放着一副拐杖。

她没有看我，视线落在面前的文件上。

“门关上。”她头也不抬地命令道。

我反手关上门。

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那种清冷的香气，混合着一丝药油的味道。

她不说话，我也不说话。

我就那么站着，像一尊雕塑。

我很有耐心。在审讯室里，我曾经和一个嫌疑人对视了八个小时，直到他精神崩溃。

比耐心，我不会输。

大概过了五分钟，她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，抬起头。

“你今天，是故意的。”她用的是陈述句，而不是疑问句。

“秦总指什么？”我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“我说，”她的声音冷了下来，“你故意说那些话，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。”

我笑了。

“秦总，您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？”我毫不客气地反问，“您是总裁，我是保安。我吸引您的注意有什么用？让您给我加工资，还是提拔我当保安队长？”

她的脸色一沉。

我看到她放在桌下的左手，又不自觉地握紧了。

她在紧张。

“一个普通的保安，不会有你那样的观察力。”她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，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什么，“你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脚踝是韧带拉伤，还注意到了地砖。这不正常。”

“或许我以前学过医呢？或许我眼神比较好呢？”我摊了摊手，“秦总，这个世界上，巧合的事情很多。”

“我不信巧合。”她的声音斩钉截铁。

“那您信什么？”我往前走了一步，逼近她的办公桌，“您信我是某个隐藏家族的大少爷，来体验生活？还是信我是商业间谍，故意接近你，图谋不轨？”

我的逼近让她很不舒服。

她身体微微后仰，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。
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

我看着她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江哲。秦氏集团安保部，编号0713。一个想安安稳稳混日子，每个月拿三千块工资的普通人。”

她不说话了，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眸子审视着我。

我能读懂她此刻内心的风暴。

怀疑、警惕、好奇、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……动摇。

她习惯了掌控一切，而我，是她今天遇到的第一个，也是唯一一个脱离她掌控的变数。

“你的档案我看过了。”她突然开口，“孤儿，高中学历，在社会上混了五年，一事无成。昨天刚入职。”

“总结得很到位。”我点头。

“这样的人生履历，配不上你刚才的表现。”

“所以呢？”我看着她，“秦总打算怎么办？因为我表现得‘不像一个保安’，就把我开除？”

我赌她不会。

一个掌控欲如此强的人，在没有弄清楚一个“变数”的底细之前，绝不会轻易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。

果然，她沉默了。

办公室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。

许久，她拿起桌上的一个信封，推到我面前。

“这里面是一万块钱。”她说，“今天的事，谢谢你。这个钱你拿着，以后，管好你的嘴。”

这是封口费，也是一种试探。

我拿起信封，掂了掂。

然后，当着她的面，我从里面抽出一张红色的钞票。

“秦总，我扶了您一下，您没让我赔您西装的干洗费，我已经很感激了。这一百块，算是我应得的。至于剩下的，”我把信封推了回去，“无功不受禄。我只是个保安，拿三千的月薪，就干三千的活。拿一万的封口费，就要承担一万的风险。我这人，怕麻烦。”

我把那张一百块塞进制服口袋，转身就走。

“站住！”她在我身后喝道。

我停下脚步，回头看她。

她的脸上，第一次出现了冰冷之外的表情——错愕。

她大概从未想过，会有人拒绝她扔出来的一万块钱。对于一个底层保安来说，这几乎是三个月的工资。

“你想要什么？”她问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恼怒。

“我说了，我什么都不想要。”我看着她缠着绷带的脚踝，“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当我的保安。秦总，您是大人物，我是小角色。我们最好还是保持距离。哦，对了，”我指了指她的脚，“冰敷24小时后，再用热毛巾敷，配合活血化瘀的药油，三天就能消肿。”

说完，我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，拉开门，走了出去。

门外，陈助理一脸震惊地看着我。

我冲她笑了笑，露出一口白牙，然后吹着口哨，走进了电梯。

电梯门缓缓关上，隔绝了她探究的视线。

我知道，这事没完。

我拒绝了她的钱，却在她心里，种下了一颗更大的怀疑的种子。

这很好。

游戏，才刚刚开始。

第二天，我被调岗了。

从大厅门岗，调到了总裁专用电梯岗。

美其名曰“工作细致，观察力敏锐，适合重要岗位”。

实际上，就是把我放在了秦疏影的眼皮子底下。

每天的工作，就是站在那部装修得金碧辉煌的电梯口，看见她来，鞠躬，按电梯；看见她走，鞠躬，说再见。

工资没涨，工作时间却变长了。

李大海看我的眼神，已经从同情变成了敬畏。他大概觉得我背后有什么通天的背景，不然怎么敢那么得罪秦总，非但没被开，反而还升了“官”。

我倒是无所谓。

站在这里，比在大厅里吹冷风舒服多了。而且，能近距离观察秦疏影，也挺有意思。

我发现，她并不是真的“冰山”。

她只是习惯了用冷漠来武装自己。

比如，每天早上她来的时候，如果前一晚没休息好，她的右眼眼皮会有非常轻微的跳动。

在电梯里接到她那个不学无术的弟弟打来要钱的电话时，她会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手机的边缘，这是烦躁和无奈的表现。

当听到公司项目取得进展的好消息时，她的嘴角会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上扬趋势，但瞬间就会被她自己压下去。

这些细微的表情，在别人看来或许毫无意义，但在我眼里，却勾勒出了一个真实的、有血有肉的秦疏影。

她不是神，她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东西，不得不逼着自己变成一座孤岛的女人。

这天下午，电梯门打开，秦疏影和一个人一起走了出来。

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，戴着金边眼镜，一身名牌西装，头发梳得油光锃亮。他叫赵康，公司的副总裁，也是秦疏影父亲留下的老臣子。

但他看秦疏影的眼神，却不像一个下属看上司。那里面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野心。

“秦总，和星海科技的合作，我认为可以尽快敲定。”赵康跟在秦疏影身边，语气热切，“他们的技术，正是我们目前最需要的。只要拿下了这个项目，我们今年的营收至少能翻一番。”

秦疏影没有说话，只是面无表情地往前走。

我站在电梯口，微微躬身。

在他们经过我身边的时候，我清楚地捕捉到了赵康的微表情。

当他说到“营收翻一番”时，他的嘴角有一次短暂的、向单侧撇开的动作。

这是轻蔑。

一个真正为公司着想的人，在提到巨大的成功时，表情应该是兴奋和期待。而他的表情，却像是在嘲笑一个即将上钩的傻瓜。

我的心头，警铃大作。

他们进了电梯。

电梯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，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，身体一个趔趄，手“不小心”按在了电梯的紧急停止按钮上。

“滴——”

刺耳的警报声响起，电梯猛地一震，停在了原地。

电梯里的秦疏影和赵康都是一惊。

“怎么回事！”赵康不悦地喝道。

我连忙站直身体，一脸惶恐地鞠躬道歉：“对不起！对不起！我……我好像不小心碰到了急停按钮，我马上叫工程部的人来！”

我一边道歉，一边飞快地瞥了一眼赵康。

在电梯骤停的那一瞬间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，而是一种计划被打断的恼怒。

我的心里更有底了。

我装作手忙脚乱地去拿对讲机，嘴里像是无意识地自言自语，声音不大不小，正好能让电梯里的人听见：

“唉，真是倒霉。越是心急，越容易出错。就像有些人，表面上笑嘻嘻地给你画大饼，其实心里早就盘算着怎么把你连锅端了换钱……”

我的话，没头没尾，莫名其妙。

但电梯里的赵康，脸色却瞬间变了。

他猛地转过头，死死地瞪着我，眼神里迸射出骇人的凶光。

秦疏影也愣住了。她看看我，又看看脸色铁青的赵康，那双冰冷的眸子里，闪过一丝疑虑。

“你胡说八道什么！”赵康厉声呵斥。

“啊？”我一脸茫然地抬起头，像是才反应过来，“副……副总裁，我没说什么啊。我就是感慨一下，我老家有个亲戚，就是被人骗去搞什么投资，结果房子都赔进去了……”

我编得有鼻子有眼，表情无辜到了极点。

赵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他还想说什么，却被秦疏影打断了。

“好了。”她冷冷地开口，“赵总，你先上去吧。我和他谈谈。”

她竟然让赵康先走。

赵康的表情凝固了。他看了看秦疏影，又看了看我，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。但他不敢违抗秦疏影的命令，只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，转身走向了另一部员工电梯。

很快，电梯口只剩下我和秦疏影。

她没说话，就那么看着我。

那目光，比之前在办公室里更加锐利，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，看清我的骨头。

“你又是‘不小心’的？”她问。

“报告秦总，这次是真不小心。”我立正站好，一脸诚恳。

“那句话呢？”

“哪句话？”

“把人连锅端了换钱。”

“哦，那个啊。”我挠了挠头，憨厚地笑了笑，“电影里看的台词，觉得挺有意思，就记住了。”

她信吗？

她当然不信。

我看到她的手指在身侧轻轻敲击，这是她在快速思考的信号。

“江哲。”她叫我的名字，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
“秦总，我说了，我只想当个好保安。”

“是吗？”她冷笑一声，“一个‘好保安’，会三番两次地插手公司高层的事情？”

“我没有插手。”我矢口否认，“我只是在我的岗位上，说了一些我该说的话，做了一些我该做的事。至于您和赵副总裁听到了什么，联想到了什么，那就不关我的事了。”

我把皮球踢得干干净净。

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。

是啊，我只是一个保安。我按了急停按钮，可以说是不熟悉操作。我自言自语，可以说我脑子有病。

她没有任何证据，证明我是故意的。

但她心里的怀疑，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。

“很好。”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，转身走向她的办公室，“你明天不用来站岗了。”

我心里一咯噔。

这是要开除我了？玩脱了？

“明天开始，你做我的司机。”

我：“……”

“怎么，不愿意？”她回头，挑眉看我。

“不是。”我哭丧着脸，“秦总，我只有C1驾照。”

我这个身体的记忆告诉我，他连自动挡都开得磕磕巴巴。

更新时间：2025-11-06 01:54:11